◆如果办大学只以教书为主,缺乏浓厚的学术氛围和进取心,是会被时代发展远远甩在后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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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的同时一定要注意,不能丢失学校自身的特色和传统——对于这一点,必须保持清醒。
◆大学开出来的课,一定是要让学生受益终身的“老虎课”,不能以削弱基础为代价来追求交叉。
作为中国高等教育界的新闻焦点人物,郑强的一举一动受到广泛关注。媒体总是关注他的个人经历、他从业历程中特殊的新闻事件,以及他对一些和教育相关的社会事件的独特理解。
或许,很多人忽略了郑强正在做也最擅长的事情——科学研究与高等教育管理。他的从业经历非常有代表性:在浙江大学担任副教务长、本科生院常务副院长、求是学院院长、党委副书记,在贵州大学担任校长,在太原理工大学担任党委书记。多年来,他的关注点逐渐从经济发达地区的知名学府,转向经济欠发达地区的领军高校。视角的转移,带来的是对中国高等教育尤其是中西部高等教育的不同理解。
近期,高教周刊对郑强进行专访,听一个充满了理想情怀又不乏变革勇气的高等教育管理者,述说如何带领一所已有120年办学历史的中西部地区领军高校“披荆斩棘”,实现跨越式发展。
大学得受尊重、有尊严
记者:2020年4月,您调任太原理工大学党委书记。从浙江到贵州,然后回到浙江,再到山西,跨度很大,您如何看待山西省的“邀约”?
郑强:山西省邀请我到太原理工大学任职,可能基于两方面考虑。一方面,基于我之前在浙江大学的工作经历,后来又担任贵州大学校长,引领学校各方面发展,既有发达地区知名大学的管理经验,又对中西部高等教育不乏感性经验和理性认识。另一方面,山西非常希望从发达地区引进一位有活力、有改革勇气的高校管理者。我觉得,他们认为我在综合素质方面是比较合适的。
记者:来山西之前,您对山西高等教育是否了解?初到太原理工时,您的直观感受如何?
郑强:以前,我对山西高等教育没有进行过深入研究。来了以后,有两点感受。
第一,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意识到,山西高等教育曾经错失了很重要的结构调整机会。如果要拉一根时间线的话,它的长度是30年。当前,中国的好大学有不少是通过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高等教育结构调整得到重大发展的。从省域的角度来看,如果缺乏结构调整,高等教育再发展也不可能是变革性的。
第二,就我到太原理工之初的观察来看,学校的内涵发展还有待深入推进。位于晋中市榆次区的学校主校区,校园非常美丽,极具现代气息,但以前学校对这个校区的定位仅仅是“本科教学”,没有考虑到学术研究、高端平台在整体规划中应当占据的位置,没有凸显大学本应具有的学术内蕴。
记者:基于这些认识,您做了什么事情?提出了怎样的发展理念?
郑强:刚到学校的时候,我带领大家做了一项调研,结果出来大家很惊讶——学校30%左右的教师居然“零课题”。这个数据和地方强校的地位是不匹配的,教学必须由科研来支撑,大学教师不能只是照本宣科。
在我看来,地方强校要对自己提出更高要求。如果办大学只以教书为主,缺乏浓厚的学术氛围和进取心,是会被时代发展远远甩在后面的。
记者:您怎样看待在经济欠发达地区办高等教育?
郑强:经济欠发达地区和发达地区相比,教育的滞后不完全体现在基础教育、职业教育,更重要的是体现在高等教育上。如果所在省份没有更多好大学,通过高考,成绩前40%的学生就被别的地方的大学用筛子“筛”走了。留在本地的学生,我们当宝贝培养,到了考研,又被“筛”走一批。走掉的学生,还有一大半选择在外省就业。这对本地的人才积累打击非常大,几乎可以用“恶性循环”来形容。
中国的地域太大,一个省的面积相当于欧洲一个中等国家,少数顶尖高校不可能承担高等教育所有的责任。每个省份都应该办出高水平的大学,所谓的“高水平”不是说一定要和顶尖高校分庭抗礼,而是办出来的大学得受尊重、有尊严。
能源革命,决不缺席
记者:今年上半年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山西省GDP的增速排在中部地区首位。身处一个急速发展的省份,您如何描述太原理工对于山西省科技创新的贡献?
郑强:目前,山西省关于能源方面的重大重点项目,太原理工大概支撑一半。近两年,山西煤炭工业方面的一等奖大约有1/3出自太原理工。从总体奖项数看,学校也占据半壁江山。我国教育界、科技界有不少杰出代表人物,都出自太原理工。这是我们的家底,是非常光荣的。
记者:未来,您希望带领太原理工在山西的科技创新中发挥怎样的作用?学校的哪些布局可以作为支撑?
郑强:作为煤炭大省、能源基地,山西对于保障国家能源安全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太原理工要积极参与能源革命,决不缺席。
今后,我们会继续加强与煤炭、采矿相关学科的建设,尤其在清洁能源相关研究上加大投入力度。当前,学校只有“省部共建煤基能源清洁高效利用国家重点实验室”这一家国家重点实验室。我们的能力和储备不够,而能力和储备中最关键、最重要的是人才。两年多来,我们重作风、重人才、重文化,通过一系列改革措施落地,争取补齐短板。
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很多。比如,建立了生态学学院,致力于解决山西北部黄土高坡的水土流失问题、黄河治理问题与生态维护问题,以及矿山的生态修复问题。还比如,我们想发展微电子学科、生物学科的分支合成生物学……核心是面向山西的经济社会发展,把人才这个短板不但补起来,而且要强起来。
记者:从太原理工近年来学科发展的动向看,学校逐渐重视基础学科,还有发展医学学科的迹象。您如何解读这一变化?这一变化是否会影响学校原有的工科特色?
郑强:从国内外著名大学的发展经验来看,理科是基础。没有好的理科,工科是走不远的。打个比方,让小孩子学钢琴,不弹基本的练习曲,一上来就直接弹某一首具体的曲子,就算他能把这首曲子弹得再好,换一首曲子就不行了,这就是基础的重要性。因此,我们重视理科,主要目的在于夯实基础。
高等教育管理者应该对大学往哪个方向发展,做到心中有数,发展的同时一定要注意,不能丢失学校自身的特色和传统——对于这一点,必须保持清醒。
太原理工的传统优势是工科,学校要以工科学科为主干,坚持把煤矿、机械、建筑、水利等主干学科办好。
我们的科研着力点,怎样才能发挥长项?打个比方,我们做文物修复相关的研究,跟以文科见长的高校搞文物鉴定有着本质区别。我们关注的是,现在文物修复的材料几乎全靠进口,有没有可能把这些材料国产化;水的渗漏、风化对文物究竟会有什么影响;如何发挥在材料和现代技术上的专长,利用新材料、新技术对文物进行更好的修复。
现代医学的发展离不开工科的支撑,国内顶尖的医学院大多来自综合性大学,综合性大学发展医学学科具有天然的优势。从农学来看,现代农业的发展同样离不开现代科技的支撑,工科的作用不可替代。想做的事情很多,当然,所有的改革不可能一蹴而就。现阶段,对于山西来说,加强高校之间的合作,大家携手发展,努力实现学科融合、课程互通、学分互认非常重要。
一切改革都不能照搬
记者:您如何看待自己在太原理工推行的通识教育、学术大部制、学生自由选专业等改革措施,这些改革和浙江大学此前进行的同名改革是否相同?
郑强:太原理工是培养“卓越工程师”的学校,我们非常关注对学生专业能力的培养。顶尖高校的学生有的时候可以用学校的名声去找工作,而我们的学生毕业了走到社会上,是要靠专业“吃饭”的。人文情怀和通识教育要有,但根本目的是夯实专业教育的根基。因此,太原理工的通识教育,跟我在浙江大学担任副教务长时期推行的通识教育相比是有变化的,一切改革都不能照搬。
再看学术大部制改革,我们理想中的大部制是虚体机构,主要作用集中在“学术”两个字,开展学术评估、学术咨询、学术研讨等,不包含行政管理和教学管理职能。这就和很多学校推行的学术大部制改革不一样。
在太原理工,只有学业成绩前5%的学生才能自由转专业。为什么要控制比例?我谈一个题外话,有的时候父母可能过于在意孩子一时的“志趣”,但是对于懵懂的青少年来说,志趣又意味着什么呢?有时候,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就学术研究而言,一个人对科学的爱好进而热爱,很多时候是“熬”出来的,是付出了艰辛才能得来的。一个人工作做得越好,就越热爱自己的工作,就是这个道理。学生的志趣也是一样,他们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努力。
记者:当前,很多学校正在大范围地鼓励学科交叉融合,听闻您对与之相关的人才培养非常关注,能否请您具体谈一谈?
郑强:当前,有些人对“学科交叉”这个概念以及与之相关的复合型人才培养,存在认识误区。
在做学术研究的时候,我们不能单纯地强调“单独”一个人的复合,去让一个人什么都懂。我们更需要的是在某些方面有特殊专才的人组成的团队。就像一个优秀的交响乐团,由每个领域最杰出的乐手在指挥家的指挥下各司其职。
就大学内部的科研活动来说,它通常是以项目来牵动的。当项目遇到需要解决的疑难问题时,交叉的需要自然就产生了。交叉不是一种刻意的行为。
具体到人才培养,我们不能从较低的层级就开始强调交叉,因为这反映到学业上,必然会造成学生在本科阶段要修习超量课程。有的教师为了自己的“饭碗”不断地“加课”。学生学得既多且杂,没有必要。
大学开出来的课,一定是要让学生受益终身的“老虎课”,不能以削弱基础为代价来追求交叉。我在学校倡导“砍课”行动,跟各学院院长强调重点开好各学科的基础课。学科的前沿进展不是不要学,而是可以通过学术报告的形式来跟进,不必把学术报告都开成课程。
记者:您如何评价自己在太原理工两年多的任职经历?
郑强:人是很渺小的。在传统的惯性面前,我们不要指望自己能做惊天动地的事,也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理想去做事。有很多人希望我能做好,但能不能做好并不取决于我的理想。就目前而言,在有些事情的推进上,可能时间进度和我预期的不一样,但可以说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