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九鸦之灾
任何人见到这种土地,都会不由自主的有一种悲怆的苍凉。
土地干涸的裂开道道口子,地面硬的连丝浮土都没有。头顶上的阳光照在地上,白茫茫的让人有种目眩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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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里太干净了。
没有草,没有树,一眼望去,视野里没有一丝阻碍,天地一片寂静的莽莽。
不同于冬天里的冷清,这是没有生命的寂静。
展昭呼出一口气,底下县衙得报,陈州三季无雨。可看这个样子,岂止是三季,说三年更像一些。
从进入陈州境内,走了大半天,还不曾见过一个有生命的。
展昭终于明白,公孙先生让他秘密出行的道理了。
那日,展昭从堂上退下后,不多时公孙策也追了过来。
“后堂那人是谁?”展昭问。
展昭是个聪明人,一进大堂便知后堂之中躲着人,长短均匀稳重的呼吸,证明此人不带一丝紧张的玩味的态度。但当时大堂之上猛听到包拯的话还是有些委屈,不过走出大堂他也就释然了,包拯拿话僵住他,也许不想让他和后堂的人见面。
“柴王世子柴文意!”公孙策说着,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碗药,无视展昭皱眉头苦苦的表情,塞给展昭,“喝了它,然后我就给你说说我的猜测!”
公孙策的猜测是根据张龙的陈州之行推断来的。
护送钱粮物品去陈州的张龙对于此一行很是满意。回来之后,就对在陈州主持赈灾的庞邑赞不绝口,不停感慨庞邑与他父亲庞太师大不相同,连着赵祯堂兄赵爵的两个儿子赵毓和赵修也一举夸上。
“哦,”听到细节,公孙策不动声色的追问,“你是说他们和百姓一样吃糠窝窝?”
“是啊!”张龙回答。
“他们每天早起,清晨布粥,中午施饭?”
“没有错!”兴致彼高的张龙又补充说,“我怕他们骗我,暗中查了两天,发现没有虚假,这才回来。”
听到这里,展昭略一思索,摇头道:“这可是……”
“太假了!”公孙策笑着接上,“本想等确定一下在告诉大人。可是,开封府送走了刺客便是小柴王粉墨登场!”
正是应了那八个字,“做贼心虚,欲盖弥彰。”
不是说天下只能包拯吃窝窝就叫心怀天下,其余吃窝窝便成了虚假做戏。原因出在布施上!
展昭低下头仔细算起来。
公孙策注目他漆黑的发顶,没有打扰,含笑的等待他计算的结果。
“不对!这不对!”展昭肃穆,“陈州现今人口近万余,朝中赈粮千石,如果按照张龙说的那样吃法……”
“粮仓早已告罄!”
展昭展身而起,“先生,你说怎么办?”
公孙策笑笑,“当然是兵贵神速。不过,你还要稍等片刻!”
展昭疑问的看着公孙策走出房门,只见号称开封府老实人的主薄先生走出后,回头笑道:“其实,展护卫还是要感谢柴王世子,没有他哪能让展护卫闭门思过啊!!”
于是,闭门思过的展昭连夜出了汴京,披星戴月的向陈州奔去。
所以,当展昭看到这个曾经号称中原粮仓的陈州,变成这样寸草不生,渺无人烟的荒凉之地,不由心下恻然。
他勒住身下的坐骑,停在一个漫漫隆起的陡坡上,极目远眺,天地肃穆。突然间就体会到包拯的心情。
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悲伤。
因为你脚下的土地已然从生长郁郁葱葱的生命转而埋葬白骨淹没希望的蛮荒。
展昭希望,哪怕头顶上飞过一只乌鸦或者其他一些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突然冒出来,也好过着这无语的寂静。
濒临死亡的土地裸露着胸怀,直白展示着他死寂的绝望。
“三季无雨?”跳下马的展昭,用手指探了探坚硬似铁的地面,摇摇头,“只是三季吗?”
只是三季吗?
这个答案庞邑心中有数。
正因为有数,所以缩在一边,看着盛怒的赵修把手边茶盏狠狠的摔在地上,“他以为他是谁啊,敢来教训我。看看,满纸全是指责,说什么不该让张龙私自访查,又骂咱们猪脑子,搞什么暗杀。妈的,如果不是老子在这里坐镇,他以为能拿那么好处吗?想吃鱼还不想沾鱼腥,做婊子还要立牌坊,他想的倒美!”
脚边零落的几页纸,沾染上茶水,渐渐晕开墨痕,团团黑色,一如现在心情。庞邑抬起头:“文意想来也是好意,提醒一下也是必要的。毕竟,是咱们沉不住气打草惊蛇了!”
“狗屁!”赵修重重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自家哥哥身上,“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事情怎样收场?”
赵毓不急不忙的喝口茶,表现的很是镇定,脑子却在不停的翻腾,怎么办?他也在问自己。柴文意来的信很明白,他去找开封府的麻烦只是把事情暂时拖延一下。最终,该来的还是要来。
刺杀二品官员,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他们派出的还是那样一个怪物!
他们现在占有先机是因为包拯他们还不明白还不知道,一旦……赵毓想到那个后果,脖子后面就有些发凉,开封府黑老包据说是谁的情面都不讲的。在当今圣上去开封亲迎李太后回宫之时,还被包拯拿着金鞭在龙袍上打了三鞭,以儆效尤。虽然是做戏,可是没有包拯,谁又敢这样在帝皇身上抽上三鞭?
千算万算,不该在张龙不告而别后,胡乱猜疑自乱阵脚派人前去刺杀;千错万错,不该放出那个夸夸其谈的怪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毓的一杯茶很快见了底,可是主意还没有成形。
思量片刻,才问道:“那个冥河姥姥现在何处?”
堂上二人面面相觑,“怎么?”赵毓站起身,“你们不知道?他没有回来?”
俩人有些畏缩,皆不敢接腔。
赵毓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铁青,“难怪,难怪,柴文意说你们是笨蛋!真是猪!!”
展昭在接近陈州城的地方停了下来。摇摇手边的水袋,听着里面剩余不多的水声,露出一丝苦笑。
没有想到,这一路上竟然找不到水源。原来在路边搭建施粥的粥鹏也早已人去空空。展昭舔舔干涩裂口的嘴唇,有些燥热的打量着周围,竟然也是一片没有人迹的荒原!这跟张龙说的相差太远了。
人呢?都哪里去了?不是张龙说的那样,人迹虽少但还算繁荣,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一路徒有尸骨。
什么都没有。空旷的让人打心眼里发慌。
“十日金乌齐出神陆,干河海,杀草木。”
展昭长长叹口气,九鸦之灾,荒漠千里,现在是知道了此言非虚矣。又看看水袋,终于决定小小的喝上一口。就在他刚凑近水袋,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一点声响。
在一览无余的原野上,展昭凝神注目。许久,才发现几乎与地面相融合的似有一物在蠕动。当下拨转马头向那边疾驰而去。
其实,这种状况没有悬念。能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活物,也只有人了。
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没有想到的,以那种姿态爬行的是一个女人。
不,准确来说是位女孩子。
欧阳玲珑趴在地上,抬头看着太阳。上一顿的饭食已经忘了在什么时候吃的,嗓子眼里干的无法用冒烟形容,原先是干涩涩的疼,现在那里好像有一块滚烫的巨石,沉沉的热热的压住脖颈,让人透不过气来。
冬天的阳光应该不是这样炙烈的,他应该是暖暖的温温的,应该还有一丝香气,就好像是张热乎乎的——大饼!!
欧阳玲珑想着,嘴角恍恍惚惚的带着微笑,在意识飘散的最后时间里,向太阳伸出手,“大,饼……”手没有落空,像是抓住一个清凉的东西,死死扣住陷入了昏迷。
“姑娘?”展昭轻轻呼唤,“姑娘?”
眼见这位昏过去的女孩,虽然面黄肌瘦,脸带菜色,身上衣饰破成条条绺绺,却着实华丽。但不知为何她会变成如此模样?展昭想着,没有发觉欧阳玲珑扯着他的手指往嘴里送去。
一口咬下。
“嘶!”展昭轻吸一口凉气,手指被欧阳玲珑咬出鲜血。
展昭动动手,想要推开欧阳玲珑,不想女孩全身缠了上来,一把抱着展昭,“饿,”一滴眼泪滑下眼角,沾满鲜血的柔唇动了动,“娘,娘亲啊。”
展昭不动了,由着昏迷的女孩在自己的手指上狠命咬着吸吮,另一只手温柔的擦去女孩脸上的眼泪,“你,也想你的娘亲吗?”展昭的声音很轻,轻的在这寂静的空间里也是模糊断续,“不要哭了。”
温暖的鲜血,带着甘甜汩汩流入咽喉,也唤回欧阳玲珑未曾飘远的神智。
“唔!”被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吓到了。不自主的缩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还咬着别人的手指。
“对,对不起!”欧阳玲珑用干的已经劈掉的嗓子慌乱的道歉,却发现对方比她还慌乱,“你的手……”
“没关系!”展昭不习惯被人这样注视,忙站起身将还流着血的手藏在身后,另一只手递过水囊和干粮,“我想你饿坏了!”
欧阳玲珑接过去,毫不羞涩的仰着脸看着展昭。
展昭此时发现,眼前的这位姑娘,就算是尘土满面,衣服褴褛,可是也是极美的。
按理来说,林若梅长的就已经是万众挑一了,可是和眼前的这位女孩一比,倒显得清冷有余而娇艳不足。
一时间,展昭心里有些柔和,不知这位美丽的女孩子究竟遇上什么,竟然这样狼狈。“姑娘?”展昭小心的又叫了一声,发呆的女孩身体震了震,就看见一颗大大圆圆的泪珠嘭的掉落下来,落在膝头上,骤然隐在那磨烂的衣裙上。
“你救了我,可是真是对不住了!”展昭听着女孩口齿不清的说。
紧接着,一节磨尖了金钗顶在他的咽喉处。
“对不起!”欧阳玲珑擦了一把泪,揉揉酸涩的眼睛,“我知道你是好人,本应好好报答。可是,”能看得出女孩心里矛盾的挣扎,但还是干脆利落的推倒展昭,一把抓住马的缰绳,“你的大恩大德容玲珑来生再报。今生玲珑是对不住恩人了!”
展昭没有阻拦,等到欧阳玲珑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勉力的爬上马背上,这才开口,“姑娘,你可知展某的坐骑叫什么吗?”
“什么?”欧阳玲珑低头看着已经站起身来的展昭,见他黑亮的眸子带着笑意柔和的凝视自己,表情和缓,没有因自己抢了他的马而有丝毫不悦。
“展某的坐骑名叫犀甲,脾气很是倔强。不是谁都能驱使动的!”展昭柔声说道。
见欧阳玲珑不相信不服气的样子,不由摇摇头,“所以,姑娘还是下来,咱们有事好商量!”
欧阳玲珑根本没有听进去,在马上又叱又捏又踢马肚子。果然,这匹通体漆黑的骏马,毫无感应的纹丝不动。终于,欧阳玲珑绝望的认知展昭说的话非常正确,手握着尖锐的金钗气急败坏的向马臀扎去。
展昭轻轻一闪,挡下这愤恨的一击,有点微愠:“姑娘,何苦对不能说话的马儿发泄怨气!”
倒是黑马转过头来,安慰似的伸出舌头舔舔展昭的手。
自己愿望全部落空。欧阳玲珑死心的呆了片刻,对上展昭温暖幽深的眼睛,看到他有些焦虑的凑近自己,“姑娘?姑娘?玲珑…姑娘…?”声音清朗柔和,满怀关切。但,彻骨寒冷还是从脚底一路漫上,双手一松,从马背上直直掉落。
饥饿、干渴、绝望、虚软像浪潮一样把她卷了进去。欧阳玲珑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她默不作声在展昭怀里拼命挣扎,无视展昭焦虑的呼唤。终于展昭两手扣住她的手臂,“姑娘,玲珑,你听我说好吗?”
展昭那被咬的鲜血淋漓的伤手,让欧阳玲珑停止了所有动作,“很疼吧?”知道自己对展昭的迁怒是没有理由和道理的。软软的,心里不知被什么触动了,注目还在隐隐浸出血丝的伤处,将柔唇轻轻的盖了上去,“对不起。”
直到意识到手背上那个柔软的东西是什么,展昭的脑袋哄的一下,顿时面红过耳,手忙脚乱的躲开欧阳玲珑,身体急忙向后撤去,口中还结结巴巴的说道:“玲,玲玲珑…姑…姑,姑…姑…”姑娘怎么也说不出来说不清了,反而好似一连串的叫起姑姑来。
“我叫欧阳玲珑!”欧阳玲珑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动作有所荒唐,掩饰的转过头,露出一小截洁白的脖颈,细腻的肌肤露出微微的红晕,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很正常,“你想知道什么事吗?我领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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